“歌颂、见神、舞祝、鸣福、神祈、荣光,一座太平城,一个太平节,神祈于天,心向于民,广四方一众,共千古之福,如此辉煌,实大才也。”广场之上某个不起眼角落中,一位老者举目望天,低沉的嗓音极为沙哑。
一个年轻人笑着回应,“可不,传说啊,这太平节乃是火城初立时五位城主和列位神灵参考曾经烬土人族第一圣地和光城的往荣节共同策划,后随昔年战事平息,便彻底定立了下来,那个时候咱火城还叫太平城呢,至今已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了。”
老人眼神浑浊,神色茫然,“和光城,......好久远的名字,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似乎......已经有三十余万年了吧?”
年轻人摇头,“非也非也,老人家记错了吧,和光城至今,早已过去了四十余万年,至于是四十一万年还是四十二万年,没人说得清楚,毕竟那么久远的历史,谁会记得的清呢,莫说旧址,就连那些最古老的传世典籍上都快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唉,说起来也着实可惜,遥想当年,和光城何其辉煌,三洲一统,威震八荒,欲平天下而战四方,不仅为我烬土人族一脉打下了夯实的基础,更是在微末之中,以血肉和碎骨立起了我人族脊梁,叫那世间万族为此不得不重新去定义这个被他们一直视为眼中腹食的卑微蝼蚁,原来并非如此。奈何天意难违,强如和光城到头来也没能躲过命数使然,还是彻底覆灭在了这自古不休的乱世洪流中,化为了历史尘埃。
罢了罢了,说这些作甚,大江远去,浪花淘尽英雄,再辉煌又如何,终究不过逝去的云烟,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怎样,老辈人都快忘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小辈,还不如将希望寄托于现在,上有城主心怀天下,更得天女鼎力相助,说不定将来的火城,真能取代昔年的和光城,成为这烬土史上第二座人族圣地呢,甚至是完成昔年和光城未完的夙愿都未尝不可,若是真到了那时,将会是怎样一幅光景?好像去亲眼看看。”
言语间,年轻人心绪起伏,神情辗转,从云淡风轻,到唏嘘不已,从缅怀感慨,到失望叹息,最终,他高高抬头,满含笑意,眼神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停顿片刻,年轻人忽然又道:“哎,老人家,你不是咱火城人士吧,不知此番前来,是为游览咱火城太平节,还是迁徙至此?我观你这身行头,嘶......看着岁月悠久,估计少说得有数百个年头不止了,莫非你是一位常年坐关,隐世不出的老前辈?”
老人并未给予回应,只是目望远方,神色愈发茫然。
......
人间灯火飘摇,古城万籁俱寂,如若悬崖畔的半圆平台上,苏诚双脚悬浮空,微微荡漾,思来想去,他突然记起了一种很重要的事,于是侧首看了眼边上那些无比庄重,满脸肃容的人们,犹豫再三,往萧阳身边靠近了一些,小声问道:“师父,等会是不是要放莲花灯了呀?”
然而,由于此地此刻气氛异常的沉静使然,即便苏诚已刻意将声音压的极低,四周人们依旧清晰可闻,纷纷朝此看了过来。
萧阳目光始终停留在远方的太平神台上,脱口而出地回了句,“嗯。”
苏诚低下脑袋,又往萧阳坐近了一些,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仿佛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他小心翼翼说:“师父......我,忘记拿了。”
萧阳闻言稍作迟钝,扭头看着自己这个呆萌呆萌的傻徒儿,不禁淡然一笑,轻声道:“忘了就算了。”
“可是师父,等会大家都有,这样,会不会不好啊。”苏诚仍是怯怯难安地小声问。
袁盛笑容温暖,安慰道:“无妨,一盏莲花灯而已,可有可无,咱火城也没规定说太平节神祈到来时,人人都必须得有一盏莲花灯,一切随心,放不放都一样。”
东方凝珠则是直接付诸了行动,摊开手掌,变出一盏虽未点燃,但仍是金光灿灿的莲花灯,缓缓递了过去,嫣然笑道:“小家伙,快接着,我这刚好还有几盏多余的。”
苏诚犹豫,看了眼萧阳。
萧阳微笑点头。
苏诚嘿嘿一笑,“谢谢前辈。”
东方凝珠坐在夏欣身旁,除此之外,边上只隔了一个萧阳,距离谈不上远,小家伙仅需扯住萧阳一条臂膀,身子稍微前倾,便可轻易将之接住。
莲花灯入手之后,小家伙立刻坐直身子,轻轻捧在掌心,视若珍宝,生怕一不小心就给弄坏了。
然而,就在萧阳和夏欣各自一笑,再次看向远方的太平神台之时,平静的夜色,骤然间霞消云散,一片空明。
当乾坤开始动荡,天地震颤轰鸣,短暂死寂的云上人间,如是有一座压抑良久的火山突然爆发,满城宁静,伴随人们肃穆祥和的心绪,就此在一阵沉重而悠远的磅礴鼓声中彻底粉碎。
下一刻,太平神台发生剧变,矗立于上方的五尊神明法相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道韵沛然,熠熠生辉,五道颜色不一的璀璨光柱刺破天际,在苍穹之上汇聚出了一口巨大而深邃的彩色漩涡,那就像是一条超脱世外的通天大道,可由此直达的神话传说中的九霄尽头。
紧接着,还不等那些今日慕名而来,云集于此,未曾见过此情此景的外地修士在这一变故中回过神来,以天莲广场为中心的天地之间,景象再次大变,四方虚空,先是涟漪荡漾,然后扭曲模糊,最终霞光大盛,刹那之间,四座圣地神宫,竟是连同全城各地,宛若一幅波澜壮阔,纳芥子于须弥的山河画卷徐徐展开般显化而出,鼓声隆隆,神圣灿烂,使得整座广场,外加天上群宫,乃至此地万事万物,仿佛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彻底沦为了渺茫的陪衬。
“素闻火城太平节有极尽辉煌,举世无双之美誉,今日亲眼相见,果真名不虚传。”
“唉,仔细想来,实在是让人惭愧。”
“并非命数,亦非大势,火城能屹立于此近两千年不朽,实乃天运所归,不兴不可之所以然。
“如此气象,如见通天啊。”
“了不得、了不得......”
......
此时此刻,广场沸腾,此起彼伏的感慨和惊叹声在人海中回荡,而这一切的源头,不出意外,全是出自那些源于城外的各路修士。
事实上,今日闻声而动,远赴火城的外界各路修士并不算少,除却辛仰洲本土修士以外,同样有着不少来自红云和赤木两洲天下的高手。
其中,辛仰洲本土修士大多皆为火城附近,当今那些诸门众派中的年轻俊杰,天之骄子,曾不止一次来此参加过火城的太平节,所以当他们见到这幅光景后,尚且还能保持镇定,少有人会窃窃私语,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
但落在红云赤木两洲天下高手的眼中,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今日所见,眼前种种,给予了他们太大的震撼,实在是难以想象,在这个满目猩红,遍地枯骨,时代苦久于纷争,众生尽葬于杀伐的天地牢笼中,竟当真会存在这样一处欢喜和睦,久福安乐的太平净土,置身其中,恍若隔世,如梦幻泡影,如镜花水月,如岁月逆转,将时光错乱,不禁让人怀疑,吾身......仍在烬土否?究竟是千秋万古前,烬土最初时的辉煌延展,还是旧世尽头处,未来新世的繁荣显化?虚幻难辨,唯有向往......
某处地势极高的莲叶之巅,一位发丝雪白的凡道大能潸然泪下,此人自称“庞通明”字“知之”,道号“愚师”,精通推演算术,故乡在那曾经炎烬洲以南腹地的“岐丰谷”,昔年烬土诸神灭世,一洲天下分崩离析,他凭借自身算术推演,以过半寿元作为代价,最终窥知天命,趋吉避凶,提前带领一家老小躲进了一处千年以来无人涉足的殒神禁地,成为了整个炎烬洲在那场浩劫席卷下为数不多的一小撮幸存者之一,后通过一位故友的接应举荐,迁徙到了如今红云洲的北部“远簪城”。
旧世将倾,新星闪耀,当今火城如日中天,在宝灵宫举办的那场大婚风波推动下,其或将化作烬土未来天下第一无上巨擘的名声早已是风靡四方,传遍三洲,成为了整个内天地除世间正魔两道与红云洲北地战场外最受关注的热议话题,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火城崛起在望,注定大兴,有着那位至高天女在背后鼎力相助,一切反抗皆为徒劳,顺则昌,逆必亡,举世茫茫,已无人可阻挡他们冠登绝峰的脚步,将来的世道,极大可能会彻底沦落到火城的掌控中。
虽然据诸神所言,昔日大婚殿堂中,宁启曾表明立场,亲口承诺,火城意在世道变迁,绝非借势谋天,但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宁启无非就是在欲擒故纵,将计就计,大势所趋,天命使然,火城想一统天下,坐上那个烬土唯一的位置,还需要人心鬼蜮,阴谋算计吗?眼下这样的局面,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也自会有无数人去为此曲意逢迎,阿谀谄媚。
同样是天地一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主动和被动,一个是吞并四方,强行镇压,一个是心甘情愿,拱手相让,这便是宁启的高明之处,舍主求全,不仅可坐收天下,更能赢得天下人心。
也正因如此,近来远赴火城的外界高手才会愈发增多,甚至就连那些曾经的超一流势力都不例外,纷纷有成名已久的老辈强者现身火城。
毕竟,现实摆在眼前,天命所趋,奈而何之?哪怕曾经屹立于世界的最顶峰,雄霸天下,傲视人间又如何?旧世终结,时代在变,今时已非昔日,纵有万般不甘也改变不了什么,总不能明知是死还要硬着头皮去隅顽抗吧?他们也要活,还得传承下去,更为久远,所以唯有顺势而为,方是生路,以此去重新审视及正视这个曾经视若无睹,不值一提的蝼蚁,不仅是要清晰明白火城的根本态度,更是要以此地现有的光景见微知著,进而明确推测出整个未来的世道走向,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愿赌上一切舍命一搏,那是一步必输死棋,没有任何赢面可言。
不过,历经此番所闻所见,加之眼下所展露的太平节,一些三洲天下,本迫于无奈到此而来的诸门众派话事人却是在悄无声息间改变的原有的态度,也许......让火城来执掌四方,治理天下也未尝不可,也许,烬土真的因此彻底改革,迎来一个颠覆旧世,前所未有的全新未来,有朝一日囚笼告破,除去血色,众生重获大自由。
而这位道龄数百,却已老态龙钟的凡道大能则是这一理念的极度推崇者,当然,他并非来此深究根本,亦非来此见微知著,之所以会出现在火城,还是风声所致,耳边火城二字几多徘徊,总也挥之不去,且又听闻恰好赶上了一年一度的太平节,故此下定决心,带上孙儿孙女,与老友通过神城大型传送阵跨洲远游,想亲眼目睹一番此地盛景,谁料,最终竟彻底沦陷进了其中。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曾知晓火城这一名号,因为相隔实在太远,莫说昔年的炎烬洲,单论现今的赤木洲,如不借助大型传送阵或秘宝符台,哪怕是人间大能,想要强行横渡过来不用半载也得数月,其间距离,非寻常修士所能想象。
此刻,这位道号愚师,白发苍苍,仿佛已油尽灯枯,随时可能寿终正寝的凡道大能颤颤巍巍伸出枯瘦的手臂,轻轻拭去脸上的热泪,继而看了眼边上正盯着自己不敢出声的少年少女,最后扭头对着另一边一位闲聊良久,相谈甚欢的青年沙哑询问道:“请问,需要如何,方能迁徙至贵城,无论什么代价,老朽皆可承担。”
话音落下,他那浑浊的眼神变得熠熠生辉,枯瘦褶皱的脸庞上,布满了渴望与期待,那副虔诚而真挚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诉对方,若如所愿,纵然是死,亦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青年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简明扼要道:“无需任何代价,只要签订一纸大道契约即可,但这里面有个前提,来到火城之后,前辈得将现有资产全数兑换为太平钱,价格按估值折半去算,外加收取半成的通关费,唯有如此,方可拿到城主亲定的迁徙印章,名纳城谱,载入文牒,当然,前辈若觉心疼,也可选择拒绝兑换,只是那样的话,便只能以暂居......”
“不心疼,一点都不心疼。”还未等青年把话说完,这位道号愚师的大能便满怀激动强行打断了他的言语,而后颤抖着声音再次确认,“小友此言,当真属实吗?”
青年笑意犹然,“哈哈,君子无戏言,前辈若是不信,大可寻他人再问,我火城意在太平,广纳天下,容四方之所向也,凡诚心有意者,皆来而不拒。但,如果有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那必将是有死无生,断无活路!”
......
恍惚之际,太平神台上的璀璨光柱悄然消逝,伴神宫而鸣的沉重鼓声也随之退去,却不等四方迎来片刻宁静,悠远的苍穹,在那愈发明亮的彩色漩涡深处,钟声炸响,如自九天而来。
下一刻,通体暗沉的太平神台焕发柔光,竟是形同一个大道罗盘开始快速运转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道痕纹理在上面闪烁,条条纵横如蛛网丝线般疯狂蔓延向了四面八方。
只此一瞬,整座天莲广场,所有人的脚下,仿佛是同时出现了无数条似江河绵延般的花瓣脉络,极速流淌,熠熠生辉,璀璨的无以复加。
而广场之外,人们眼中所见,又是一副完全迥异的相同情景,在城中法阵演化虚幻颠倒的道则覆盖下,此时此刻,无论置身何处,不管修为高低,只要抬眸,那么就能看见,灯火飘摇的辉煌夜色中,在火城苍茫的天地版图上,刹那间盛开了一朵空前绝丽的金色莲花,片片晶莹,如若琉璃!
与此同时,天地间猛然激荡出一声铿锵有力的雄浑吟唱,似历史绵远的荣耀宏章,化作滚滚向前的江海洪流,跨越千古岁月之久远,传遍了今世古城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心神澎湃,血液喷张。
”